7月中旬至今,江西婺源已有三個以古村落文化和田園風光為主打特色的景點相繼關閉。婺源在轟轟烈烈發展旅游業、打造“農戶+企業”經營模式的過程中,因未能恰當處理政府與農戶之間的利益,雙方失去互信,最終打破了這里的悠閑和寧靜。(《每日經濟新聞》8月16日)
天下熙攘,利來利往,“中國最美鄉村”當然也要穿衣吃飯。2001年以來,婺源步入全民旅游時代,然而時至今日,門票分成的問題迄今沒有徹底解決:村民擔心旅游公司瞞報門票收入,旅游公司則認為村民眼見的旅游興旺并非為實——加之賬目不公不明,原住居民的合法權益似乎就被擱置在矛盾與爭議里。
經濟學上的“婺源模式”是熱鬧而可持續的,“公司+農戶”,捆綁經營、利益均沾,甚至一度成為舉國學習的樣板;然而,社會學上的“婺源模式”始終走不出“發展與倒退”之悖論,它指向的只能是審美的末路。婺源景點該怎么分錢,這是利益博弈要去頭疼的事情,即便利益相關方沖突四起,也總有法令制度為之兜底——但今時今日的婺源,核心競爭力仍維系于原住居民構建的“原生態審美”之上,以荒蠻落后成全今人“思古之幽情”,以不進不取滿足觀光客“村落如斯”之想象。于是,矛盾來了:當村民分得現代旅游經濟一杯羹之時,經濟基礎的改善必然觸及群體內民風民俗的演進,“此婺源”一定非“彼婺源”;但如果發展婺源旅游業不能惠及原住居民的經濟社會發展,大把門票收入與無情剝削又有何異?
我也去過婺源,油菜花是黃的,茶葉是綠的,水是清的,瓦是灰的,墻是白的,天是藍的,空氣也是甜的……但漫天遍地的小攤販,無孔不入的交易點,顯然正在改變著婺源的走向。這是兩種力量的角力:為景點計,婺源要向后看,最好結繩記事、刀耕火種;為生活計,婺源又要朝前看,要現代做派、追趕時代。因此,灰瓦白墻上掛著越來越多的空調,此起彼伏的山寨手機聲一樣喧囂嘈雜——當婺源與世界離得越來越近,所謂傳統或原生態的面目,便成了手法拙劣的化妝師涂的一層脂粉,滑稽而荒涼。
姑且承認婺源無愧于“中國最美”,但我一直有幾個糾結多時的問題:一者,既然婺源果真“天下至美”,有幾個虔誠的觀光客愿意角色對換、從“很想逃離”的城市搬到“美麗如斯”的鄉野,日復一日地過上村居時光?二者,婺源之美遮蔽不了一個尷尬的現實,婺源的年輕人,大多還是選擇了奔向城市,外出打工潮仍是一波接一波,他們的選擇究竟是怎樣的隱喻?三者,當柴米油鹽的日子成為24小時“觀光秀”,所謂“原生態”還有幾分風塵不沾的淳樸?今日婺源,不過是一場大型角色扮演秀,人還是那個人、村還是那個村,但生活的味道早已華麗逆轉,那些流傳在村落中的故事,打上了待價而沽的標簽,一切都在為交易而忙碌或準備著。
龍舟花布、皮影社戲……不能弄成動物園里吃了激素才開屏的孔雀。我打心眼兒里希望“婺源模式”能改變婺源,但“原住居民寄居景點”的旅游模式,遲早會走向審美的末路——你沒法殘忍地要求一群活生生的現代人,活在舊陋的“傳統”里,承擔起傳承“非遺”等責任或使命——而你,卻在現代生活中只是隔三差五地來消遣這道“風景”。